我认识翟望舒的时候,正是豆蔻年华。
彼时兄长尚在国子监读书,我父亲又是国子监祭酒。
母亲早逝,每逢初一十五国子监休假,我必定要去接兄长回家。
我平素又爱收藏字画,常去寻教授书法的先生鉴别真假,进出自然比旁人便宜许多。
这日,我捎带新收集的墨宝去找先生,结束后正好与兄长一道回去。
凛冬天气,寒雨刺骨。
我拥着斗篷手捧暖炉立在率性堂檐下,等他们落学。
一少年身着单薄旧布衣,半跪坐在门外,身子微倾,护着膝上书页不被雨淋湿。
身形瘦削而挺拔,面如美玉,眉眼清俊。
他望见我,抬眼,又飞快地垂眸。
「屈二小姐。」
翟望舒双手尽是通红的冻疮,恭恭敬敬向我行了一礼。
「你也在这里读书?」
他仍凝神听着殿内的讲学,笑容淡淡。
「我在掌馔厅做事,负责监内师生的伙食。」
父亲做祭酒这些年,我对国子监倒也熟悉。
许多寒门的读书人有幸考入,虽不用交学费,却也负担不起都城高昂的食宿,大多坚持不了多久便悄悄退学。
翟望舒约莫也是其中一个。
他日子过得清苦,却仍旧不愿放弃学业。
似乎是猜到我会心生恻隐,翟望舒云淡风轻道:
「我庶民出身,家中贫寒。刚从明州升入国子监读书时,连饭都吃不起。」
「如今我在掌馔厅做事,既能偷师,又能挣些银子吃上饱饭,已是极好了。」
他眸色定定,眼中是坦然和欣慰,竟叫我心头一颤。
率性堂讲学声骤然停止,门「吱呀」一声打开。
监生落课,鱼跃而出。
「哟,这是哪里来的穷酸乞丐,又来偷师来了。」
先走出门的那监生故意踢了他一脚。
是户部尚书之子,邱胜。
「今日午膳吃些什么呢,小帮厨。」
锦衣玉带的公子哥裹上随从递来的狐裘,笑容玩味,蹲下身:
「翟望舒,别学了。就是真让你考上了功名又如何。就你这出身,连个寒门都够不上,能挣几个三瓜两枣。」
「你长得标志,不如......」
翟望舒侧身,去捡拾那本被踢落的书册。
他将书册上的雨水轻轻擦去,脊背挺得笔直。
像支宁折不弯的翠竹。
我挡在他身前,狠狠瞪了那邱胜一眼。
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,你又怎知溪涧游鱼没有跃龙门的一天。等哪日他高中状元,必定青史留名......」
我话说到一半,却被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打断。
「六经三史,诸子百家,非无可观,皆足为治。」
「我读书求学,不为功名利禄,流芳百世。只想穷尽毕生所学,撑起一个清明世道。」
「两袖清风文臣骨,扶危济困圣贤心。我想做个这样的人。」
「与你们,都不同。」
几句话,说得掷地有声。
好一个,清明世道啊。
彼时他眸中有星火,熠熠灿灿,竟叫我记了许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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